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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 在春日光陰裏 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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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 在春日光陰裏 (三)

從阿拉斯加回來之後,晨來很快恢覆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。離她回國還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,她開始準備,將手上的工作和事情逐步收尾。有許多報告要趕,她排班減少了,去醫院的時間也少了,跟野風見面的次數都減少了,反而跟國內同事因為要聯系回國的工作交接,聯絡多了起來。晨來跟野風原本是幾天不見面也不會覺得古怪疏離的,最近她只要想起來他,就要跟野風通個電話或留幾條言。電話經常是打不通的,留言多半也沒什麽正經事要說,只是日常的瑣碎而已。

野風故意笑她又成了羅裏吧嗦的人,說她以前從不會這樣,是不是眼看又要分別了,珍惜所剩無幾的相聚時光。野風說如果實在是舍不得,大可以再申請項目多留些時間、或者幹脆就留下來工作……他其實很明白她的用意。舍不得跟他這個朋友分別是真的,擔心他也是真的,只是歸心似箭更是真的。

阿拉斯加之行像是一場春夢,醒過來之後,晨來在真實的並不算美的現世中又生龍活虎了。鬥志昂揚的蒲晨來很能給人些鼓舞。雖然看得出來,有時她也只是努力撐住不倒下而已。

野風開過玩笑又安慰她,說在做醫生、做一個好醫生的路上不可能沒有磕絆。磕絆只會讓我更謹慎更努力,並不會讓我停下來。你不要懷疑我的意志力。這條路不好走。這個事實我在醫學院入學的第一天就知道了,從來沒有過絲毫懷疑。你對我的信心也不要動搖。

晨來跟野風說話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被他樂觀堅定的語氣感染。但毫無疑問眼下是野風並不好過的一段時間。

野風牽涉的醫療糾紛最終還是進入了訴訟程序,最快下周就會開庭。第一次聽證的時候她去了。這也是她兩年多來首次進入美國的法庭。她原本也想過真實感受一下美國法庭對醫療糾紛案件的審理,只是太忙也沒有什麽機會,沒想到最終成行,卻是為了好友而來。聽證之後大家對贏下官司普遍持更樂觀的態度,只有野風本人並不顯得興奮。野風出庭作證的日子,剛好是她啟程回國那天。她想把機票延期,被野風阻止了。

野風的理由也比較充分。她的歸期已定,但說不定他出庭的日期反而會有變,訴訟程序瑣細又嚴格,枝節旁逸斜出的。再說,在他看來這也並不是什麽太大的事情,沒有必要讓她特地改行程。

“精神支持比什麽都重要。”野風說。

他說這話時,跟她一起在長島的家中。為了她要回國,魚家奶奶和媽媽這陣子總是說要給她踐行,也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時間,讓她和野風能湊齊了一起過去。沒想到的野風就一直忙,待到不能再拖了,魚媽媽讓人來接她單獨赴宴,野風又趕巧有了時間。回去的路上兩人笑了一路,野風說這下好了,貪吃的饞貓名聲更加坐實了。野風看起來有點累,但精神狀態很不錯,回到家裏,顯然也在為他擔心的家人見了,像是一齊松了口氣。

晨來好久不去魚家,去了就像被看作這家裏另一個孩子一樣,一切都讓她覺得自在。

魚媽媽給她準備了一個小行李箱,裏面塞滿了禮物,說好了不是給她的,而是給她媽媽的。這讓她沒法兒拒絕。

魚媽媽還是跟以前一樣親切而豪爽,又富態又慈祥,總是看著她笑。

看到魚媽媽,也就知道為什麽野風會是這樣的一個人了。

晨來總是有點感慨。

野風在家裏的樣子就像是個最無憂無慮的孩子,在祖母和母親面前盡情地撒嬌耍賴、胡攪蠻纏。

魚媽媽跟她開玩笑說要不然來來給我當兒媳婦吧,魚野風這破孩子就算是有人牽著風箏線兒了。你看現如今還有誰能跟他說得上話,也就是你吧……滿桌子的人都笑,是真的當玩笑在笑。

晨來也笑,野風甚至還跟母親說好呀您再等等,回頭我去北京給您把媳婦兒和芝麻醬一起帶回來,行了吧?還風箏線兒呢,您這比喻也忒老舊了。

魚媽媽說芝麻醬比媳婦兒還重要點兒,你真回去親自給我馱回來,我保證一整年都不提媳婦兒的事兒。

滿桌子的人又大笑,笑著說魚家只有野風可憐,別人誰不是愛怎樣怎樣、只有野風會被奶奶和媽媽這麽“關心”,難怪明珰動不動就說魚家講“男女平等”就是說說而已,“長孫”的地位不可動搖。

晨來聽著覺得好笑,但也看得出來魚家奶奶和媽媽並不真的把這事兒當正經催促野風,這更像是拿他開涮的一種方式。

野風看樣子又不著急又不著惱,悶頭吃東西任你們怎麽說我才不接茬兒的樣子特別有趣。

後來野風的一個堂姐又說起安排野風認識女孩子的事兒來,奶奶問野風要不要見一見。野風已經吃得半飽,這才接茬兒。他沒答應,不過也沒拒絕,只是說我什麽時候還得用你們操心我認識女孩子的事兒呀……再說最近工作忙呀,還要準備出庭,哪兒有那個心思……魚奶奶忙說那隨你高興好了,然後就沒有人再提了。

野風悄聲跟她說你看看,“長孫”的心情好壞還是第一位的吧?我不樂意誰也甭想勉強我幹嘛,做“長孫”別的好處沒有,這點兒好處一定要利用。

那一頓飯吃得很快活。飯後大家聚在一起又說了好久的話,每個人都搶著說搶著問,熱鬧得讓那間暖暖和和的小廳裏像是擱了一窩剛出殼小雞的竹籠……離開魚家時每個人都跟她擁抱,請她下次還來。

雖然每個人都知道下次相聚遙遙無期,難免傷感,可總是溫情脈脈的。

回來的路上野風問過她在走之前還有什麽計劃。她說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計劃了,就是去趟費城,如果還有空閑,可以去逛一下大都會博物館和幾個美術館……但這也並不是必要的,畢竟還有好多細碎的小事情得處理。她可不想人走了,留下一些尾巴給人添麻煩。野風說那也沒關系,不給人添麻煩就丟給我好了。到時候看我的時間,能趕上哪項就陪你去哪項行程。

說說而已,他忙得像只連軸轉的陀螺。原本休息的時間就不太夠,真有空閑,不如留給他補眠。

野風另說起來,羅焰火這段時間都沒來紐約,說好請他吃飯的事兒,都沒著落,要是你走前來得及,一起吃個飯也好……

她覺得這頓飯還是等著野風自己有空單獨跟羅焰火吃比較好。

她跟野風說何必急在一時,你總在紐約,他經常來紐約,一定有彼此時間都合適的時候。來日方長就是這個意思。

野風說這倒也是,但也不知道為什麽,最近總想起另外一句話來,叫“今日不知明日事”……野風還沒說完就笑了。

那天野風送她到公寓樓下,停車時竟下起了小雪。兩個人站在路邊看著飄落的雪花,異口同聲說今年的天氣真的有點奇怪哦,明明春天來了,還是說下雪就下雪……她站在路邊看著他乘車離開,忽然就有點傷感,在那裏站了好久。

這是她住了大半年的地方,雖然感覺還是很陌生,但是有野風在,這兒從沒讓她覺得太孤單……

晨來正式結束在醫院的工作那天,同事們給她開了一個簡單的送別會。

她是沒有想到會有那麽多同事會過來打招呼。大家都很忙,有的只是特地過來跟她說句話就走了。魚野風也來露了個面。

他剛剛結束了一場大手術,又很快被叫走了,只在這裏停了很短的一點時間,可還是吃了塊蛋糕。被叫走時塞了滿口蛋糕,還不忘跟她說你看看,以後誰要說你人緣兒不好,你就把今兒現場的照片扔過去……她確實拍了不少合影。

這兩年經歷了好幾次送別會,她也拍了好些照片,簡直比之前好多年拍的加起來都多。也許是因為換了全新的環境之後,周圍都是新鮮的面孔,沒有那麽繁覆又捉摸不定的上下級關系,她的人際交往壓力瞬間減輕了,能讓她更自由自在地跟人相處。

送別會結束後,她收拾好更衣櫃,帶上自己的一點點私人物品離開。從 PICU 到普通病房再到急診室,將自己大半年來最常走的路線最後再走了一次。急診室仍然是那麽的忙碌,有同事看到她,顧不得打招呼,就急忙進入搶救病人的程序中去了……她站在醫院門口回頭看了一會兒整棟大樓,有點戀戀不舍地離開。

在地鐵裏,她收到野風的訊息,問她是不是有點難過。

是有一點。她說。說話的時候往周圍看了一眼。她知道野風還沒離開醫院,還是險些以為他就在自己身邊,能看得到她此時的神情。

他說不要難過,只要你想回來,隨時可以回來的。

她看著地鐵車廂裏形形色色的人,輕輕舒了口氣。

她想家了,她知道。

昨天媽媽發來的炸醬面的照片,看到桌上那些菜,她都想伸手去抓來吃了……

她回覆道:“嗯。我下周去費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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